8月18日，一紙“國產獨立游戲反淘寶盜版聯(lián)合聲明”在業(yè)內激起不小反響。
該聯(lián)合聲明有近20家游戲垂類媒體署名支持，近100家游戲開發(fā)商參與，控訴阿里巴巴淘寶平臺未經審查，擅自允許侵權商家售賣未經授權的游戲產品乃至盜版游戲產品。獨立游戲團隊如此大規(guī)模地集體為反盜版發(fā)聲，在國內游戲史上尚屬首次。
毒眸（ID：DomoreDumou）聯(lián)系到了該聲明發(fā)起者及擬定人、帕斯亞科技副總裁鄧永進，他表示聲明能起到什么收效、走到什么地步無法預估，長文中的呼吁在未來如能有一兩項實現即十分滿足：政府出臺相關法規(guī)，“哪怕不是現在，能被加入議題也是好的結果”；平臺監(jiān)管也不僅限淘寶，“游戲為什么不能參照其它行業(yè)的規(guī)范，售賣產品至少需要品牌方或版權方提供授權書呢？”
在特殊的文化環(huán)境中，中國玩家對于“盜版游戲”毫不陌生，也有相當比例的玩家是借由盜版“打開了新世界大門”。鄧永進對此態(tài)度寬容，認為“盜版的存在，本身是合理的”，“一味封堵封不住，必然有玩家因為經濟等因素無法支持正版，即便如此他們也是我們的游戲用戶，只要產品做得足夠好，等到未來有能力消費時，他們也可能重新變成正版用戶。”
而無法被容忍的，是部分不良商家利用玩家心理和信息差，使用開發(fā)者們的辛勞成果為自己牟利，讓創(chuàng)作者的正常權益被侵害。正版趨勢普及至今，此類行徑無疑是逆流而動。
投訴不完的盜版商
帕西亞科技的代表作《波西亞時光》2018年1月在Steam上首發(fā)體驗版，早在那時淘寶上就迅速出現了標價低于1元的“免Steam破解版”。鄧永進隨即開啟了長達半年的維權之路，從聯(lián)系賣家希望他們支持國產游戲，到向淘寶平臺投訴，幾經波折之后維權成功，還專門撰寫了詳細教程《如何在阿里巴巴知識產權保護平臺上反盜版游戲》，給有需要的同行提供參考。
三年過去，《波西亞時光》推出手游版，由于國內版號審批較慢，游戲先在海外應用市場上架，淘寶卻已經有了蘋果、安卓版本的盜版游戲。“三年了，請問你到底什么時候能夠為正版游戲禁止違法售賣，增加一層保護傘？”帕斯亞科技上傳至B站的維權視頻開篇，旁白的詰問充滿憤慨。
按照過去的經驗，帕斯亞團隊將商家的盜版一個個截圖、標注、做對比圖，投訴順利通過，第二批一次性提交了多家，圖片數量稍有減少，申訴竟被全部駁回。
帕斯亞科技在視頻中展示了投訴駁回截圖（圖源：B站）
“這讓我們意識到，整個事情的邏輯是不是搞反了？”鄧永進說，通常消費者買了假貨應該找平臺，現狀卻是游戲版權方需要經由復雜的舉證來維權，淘寶沒有相關資質認定和上架標準，導致只能發(fā)現一個投訴一個，盜版商還能“換馬甲”繼續(xù)上架，根本無法治本。
鄧永進介紹，帕斯亞的員工數量在180人左右，“我們公司還能安排專門的人去做（維權），單機游戲、獨立游戲領域，絕大多數開發(fā)團隊規(guī)模很小，幾個人甚至一個人。當他們開發(fā)完上架，更該去做版本更新、修復bug，而不是花時間去研究淘寶的規(guī)則。”這也是帕斯亞科技主動牽頭發(fā)聲的直接動因。
在沒有足夠經驗或精力的情況下，小型團隊投訴也很難成功，一些開發(fā)者會直接放棄。獨立游戲開發(fā)者亞恒就告訴毒眸，雖然自己的作品一直有被侵權，但從來沒有投訴過，“投訴的流程十分麻煩復雜，作為作者的我們需要舉證和做大量手續(xù)……”
游戲《波西亞時光》
而從作品本身來看，《波西亞時光》已經是獨立游戲領域中的頭部作品，據鄧永進透露，不算手游移植版，該作PC、主機版本全球銷量目前在200萬份以上，7月底商務部發(fā)布的《2021-2022年度國家文化出口重點項目公示名單》中，游戲產品關聯(lián)項目僅8個，帕斯亞科技的《波西亞時光》和《沙石鎮(zhèn)時光》被并稱“時光系列”列入名單，與米哈游《原神》、鷹角網絡《明日方舟》等熱門游戲并列�！恫ㄎ鱽啎r光》尚且維權困難，不難推測海面下的冰山何其巨大。
發(fā)布聲明當天，鄧永進請其它參與廠商統(tǒng)計19年8月至今，兩年來因盜版蒙受的經濟損失，目前共有40余家國內游戲研發(fā)商提供數據，共計1.8億。
“在現在的環(huán)境下，盜版倒不至于會影響開發(fā)商的生計。”鄧永進說，“盜版危害肯定存在，但對產業(yè)影響到底多大我不敢判斷。有沒有獨立游戲開發(fā)者被盜版游戲逼至放棄，也許永遠不會再發(fā)生，也許已經發(fā)生了，只是我們并不知道。”
所有游戲熱愛者聯(lián)合起來
盜版游戲的形式也在隨時間發(fā)生變化。
《波西亞時光》時隔三年的兩次維權所面臨的就是不同情況，一種是傳統(tǒng)的破解版，另一種的性質等同于帳號租借。
從盜版時代走過來的玩家們熟悉的“綠色版”、“免安裝硬盤版”如今依然存在，且在淘寶上有售賣，常以低價合集的形式出現。毒眸問詢了兩家銷量較高的店鋪，一家的商品聲稱“店主自制一鍵解壓版”，未提供詳細游戲目錄只說“3A基本都有”，當詢問是否有國產游戲《紙嫁衣2》和《波西亞時光》時，只是敷衍地給了肯定答復。
淘寶上售賣的單機游戲合集
另一家則更像是租借帳號�？头峁┝嗽敿氂螒蚰夸洠痢度释�2》《刺客信條：英靈殿》《如龍7》，遠到《三國群英傳》《盟軍敢死隊》無所不包，其中也不乏《鬼谷八荒》《軒轅劍7》《部落與彎刀》等國產游戲。
進一步問游戲的具體機制、是否需要借助平臺時，客服只反復強調所售的是“PC單機，網盤下載安裝即可玩”。商品竟還分成“豪華版”和“高級版”，分別售價19元和35元，豪華版只擁有一個月時限，高級版“永久有效，后期更新游戲也會免費提供給你”。
與某淘寶店鋪客服聊天記錄
淘寶上還有大量單獨售賣的游戲，標價多在0.5-3元之間，號稱“離線正版”，賣家利用平臺漏洞，用一個帳號購買正版，轉手能賣給若干“小白”玩家。登陸一次將游戲下載到本地后，就可以用Steam等PC平臺的“離線游玩”功能反復游玩，每到更新時才能再次登陸，手機端性質相同。賣家所需的技術成本，比曾經的破解還低。
由于玩家并不握有主動權，這種形式也被嘲諷為“花錢買比盜版更差的體驗”。值得一提的是，平臺大多有禁止租借帳號的規(guī)定，即便看起來是在“玩正版”，行為本身依然違規(guī)，也顯然侵犯了開發(fā)者利益。Steam的用戶協(xié)議第2條G款規(guī)定就寫明了，禁止擁有游戲內容的玩家售賣和出租。
Steam用戶協(xié)議第2條G款內容
如今不論海內外單機游戲，獲取正版的途徑并不復雜，除了經濟限制，也不排除部分玩家確實無法分辨。“我猜他們不太認為自己是在買盜版，”亞恒告訴毒眸，“我給了錢，所以就是正版，這種心理也存在。畢竟這種盜版形式比較新，有玩家不理解也正常。”
本次的反盜版聯(lián)合聲明中，曾經的“盜版陣地”3DM、游民星空赫然在列，各大社區(qū)均有不少玩家感到諷刺。但參與其中的開發(fā)者們對此基本持積極態(tài)度，有開發(fā)者直言：“過去的往事沒必要扯到一起。我自己小時候也玩過不少盜版游戲，長大了知道正版渠道自然也就學會支持正版了。”
這兩家網站的確早已轉型，游民星空早年以資源搬運和聚合為主，后依托用戶基礎轉為新聞資訊媒體，并在2018年被MTC收錄為評測機構，同年成為TGA評委。2016年2月3DM創(chuàng)始人及站長宿菲菲就曾在微博上宣布，不會再破解任何單機游戲，如今3DM的業(yè)務范圍還包括游戲發(fā)行及代理，也會成為盜版游戲的“受害者”。
3DM站長曾經的發(fā)言
盜版?zhèn)鞑フ哐葑兂烧嬷С终撸旧硪彩菄鴥扔螒虍a業(yè)進步的佐證。
盜版是個與單機游戲綁定的概念，單機游戲的市場份額遠低于網絡游戲，以至《聯(lián)合聲明》會將其形容為“本就舉步維艱”，但單機游戲的內容形態(tài)又擁有網絡游戲無可比擬的優(yōu)勢，“它要考慮怎么給玩家傳遞故事、情緒，怎么給予完整的沉浸體驗。”鄧永進說，“這也是為什么游戲開發(fā)技術的進步，畫面、美術，大世界、小細節(jié)，都是從單機游戲發(fā)起的。”
20年前的中國單機游戲有過一段黃金年代，盜版是催使它終結的原因之一。如今的《聯(lián)合聲明》，或許會成為反盜版進程中的重要一步，也是獨立游戲這束脆弱火苗上最好的防護罩。
